那条街,那些人,那些事都是陈年旧事,以为没人会感兴趣,没想到我很尊敬的几位博友都有留言,期待续篇。好,那就再从记忆中拽出来几个人说说。
那条街、那些人、那些事 (成人篇 2)
一个没出息的老头,又瘦又小,却有个很浪漫的名字:宝玉。
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把他与红楼梦中人见人爱、怜香惜玉的风流宝玉联系起来,没想到,他也很风流。他和本院阿姨是同事,都在大营盘的副食店工作。上班在一起,下班的时候他总跟在阿姨的后边,颠颠地往回走。回来后径直坐在我们院子里,东拉西扯,一直等到人家开饭,只要让一句:“在这吃吧”。他就当自己家一样,端起碗就吃。虽是三年困难时期,好像那家人不太在乎他吃那一口,但却容忍不了他与自己的老伴(其实也不算老)形影不离。所以那位有哮喘病的叔叔常骑辆自行车,早早等在老伴下班的地方,用单车把她拖回来。即便这样,王老头跟在后边走,依旧脸皮很厚尾随着跟进院里。时间长了,闲话四起。有人说“王老头孤身一人,挣得钱大部分贴了这家人”,也有人说,“这老头脸比城墙拐弯还厚”。都不是好听话,但王老头任人评说,跟在阿姨后边上班下班的行为始终不渝。
同为单身的山东人马大爷住我家后排。单身的马大爷厚道、勤勉,与人为善,大大的鼻头,刀刻般的皱纹,一脸笑容。大爷终身未娶没有儿女,老家一侄儿就过继到他的名下,在部队当兵的侄儿成了他的牵挂。经常通信。写信和念信的任务委托我担当。爸爸说要认真做这件事,好好写。大爷说一句,我写一句,我把他的口语变成书面语言,写完后我给大爷念一遍。大爷满意地频频点头,每读来信,我念一句,他哎一声,如同和侄儿对话。这个在部队当兵的小伙子绝对想不到,三年的时间里,他关心的一切,包括他的终身大事,都是通过我的笔转达给他的,等他终身大事定下来,带着漂亮的媳妇来太原,才知道,写信的这个人还戴着红领巾。他很感激我,掏出大把的糖。大爷也很感激我和我们家。感激的方法就是我们去买猪肉时,可以不排队,而且尽量拣肥的部位卖给我们。那时候能买上肥肉需要有很大面子。
说起善良的马大爷,想起同样善良的住在14排的刘阿姨,因为是同乡,因为这家人的善良和厚道,我们两家走得很近。
阿姨长得很耐看。叔叔很憨厚,在“247”兵工厂上班。是国有兵工企业的工人。从城南跑到城北的“247”,等于横穿整个太原市。骑车每天跑实在辛苦。
认识叔叔阿姨的时候,他们已有三个孩子,一男俩女。不久,又添了个男孩。满月那天,有挪窝的风俗,妈妈叫我把那个弟弟抱到我家来,胖胖小娃娃躺在我家床上,大人们又说又笑十分高兴。四个孩子已经是不小的负担,后来的岁月里,他们又添了三个女儿,前前后后七个娃娃,要吃、要喝、要上学,日子的艰难和紧张可想而知。只知道,还没有我大的两个女孩子割草、糊纸盒,打零工,早早就担起了生活重担,有一年秋天,姐妹俩割的草换回一台缝纫机,爸爸总拿她们的吃苦精神教育我。一台缝纫机很有诱惑力,记忆中,我跟着她俩去过一次,毒毒的日头下,晒的头昏脑胀,草连筐底还没盖满,我就满脸通红扔下镰刀和草筐,回家了,记得爸爸重重地“唉”了一声,知道自己的女儿吃不了那份苦,更主要的是日子还没有逼到那份上。
阿姨家原来住两间西屋,一家人脱坯、拣砖头,起早搭晚凭自己的力量盖起了一座院子。大大的院子里东、西、北三面都是房间。长大的女孩嫁了,长大的男孩娶回了媳妇。以阿姨的好脾气和吃苦耐劳,应该不会有婆媳矛盾。但是,不满的媳妇们仍然会把一肚子气发泄在婆婆身上。我去阿姨家,头发已经全白的阿姨告诉我:“我给他们带孩子、做饭,我一天到晚不停的干,但还是不满意,不高兴就骂,站在院子里骂,骂的真难听”。说这些的时候,阿姨声音压得很低,小心地看着窗外。这个妈妈去世后给我们家最大帮助的阿姨,这个终身付出不懂享受的阿姨,应验了那句老话:“儿多母受苦。”值得庆幸的是,旧城改造,阿姨家可以补一大笔钱,我愿意阿姨家富裕,愿意她晚年能过好日子。
前边一排的叔叔,是八级工,每个月工资近百元,有四个高大的儿子。挣高工资的叔叔很平和,他老婆却很骄傲,说话很气粗。时间长了,就和同院的婶娘闹起了矛盾。先是妯娌吵架,继而婆媳恶骂,看见自己的妈吃亏,儿子们也都参与进来,从动嘴发展到动手,打做一团,挣高工资的叔叔下班,喝住自己的儿子,厮打结束。但骨肉亲情的两家从此埋下仇恨,一座院子分成两个门,再不来往。每年春节的春联都是婶娘的儿子负责书写的,那年春节,周叔叔叫我写,我说:“我不行,我不行,字太难看!”叔叔说:“没关系,红纸上有字就行。”那一年大雪纷飞的春节,我在他家门口看见了我那实在不成体统的毛笔字。
这种煎熬,伤害最深的其实是周叔叔。他本来就不爱说话,这下语言更少。抚育他长大并给他成亲,已经白了头发的叔叔婶婶说他“没良心”,说他“忘恩负义”,这种指责积聚在心里,最终演变成癌症并早早去世。不爱说话的周叔叔很喜欢爱说爱笑的我,很少有表情的他见我总是笑眯眯的。我觉得他那么正直,还是党员,还是当时少有的八级工,去世那么早真有些可惜。
还有许多人,从朝鲜战场回来的黄叔叔,因为在部队是卫生员,后来做了医生,业余时间不知给多少找上门的,一条街上的男女老少义务打针,换药;信了天主教,每个礼拜天一家大小都跪在那里祈祷的魏姓人家,他家大眼睛的漂亮女儿是我的朋友,刚流行塑料凉鞋、塑料雨衣她就对我讲:“塑料是魔鬼!”魔鬼太可怕,我吓了一跳。今天看见遍地飞舞的白色污染,我常想起她这句话;同院的一位姐姐,每年秋天,她会把弟弟妹妹的棉衣棉裤一件件都拆洗、缝好,叠放在一起高高一摞摆着,很有成就感。她还得上班,干这些活都是业余时间。太阳底下,院子的花丛边,她做我看,她说我学,跟她学了不少本事。妈妈去世得早,善良的邻居给了我和弟弟最大的关爱和帮助。我感激他们
生活在这个星球上的人就是这样:每天、每天,太阳升起又落下,太阳底下的人,喜怒哀乐的过着一天又一天。然后在春夏秋冬的岁月里留下自己一生的印记。
北京中山公园古树,斑驳光影里,上千年岁月走过 (摄影:艾尔)
上一张我自己, 坐在古树下是在深沉思考吗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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